2009年11月14日 星期六

閱讀書籍:上帝之手:撥動歷史的轉盤.遠流出版



出處  http://www.ylib.com/Search/ShowBook.asp?BookNo=N1192#ItemContent


1 呂不韋     玩弄「上帝骰子」的千古奇商


呂不韋,一位當之無愧的偉大商人、政治家、思想家與軍事家!



是他,改變了秦國的血統;是他,使秦國變得更加富強,推進了統一六國的進程;是他,領兵滅了東周,首開「挾天子以令諸侯」之先例;是他,編纂了集百家諸子之長的《呂氏春秋》,為一統天下後的秦國制定了宏偉的治國藍圖……歷史,曾在他手中改變過,並試圖以一己之力繼續控制其進程按他心中的模式發展。然而,歷史又像一匹脫韁的野馬,桀驁不馴地拐了一個彎,出其意料地走上了另外的道路……



陽翟大賈:商人的嗅覺



呂不韋是以一個成功的商人身分登上歷史舞台的。



《史記.呂不韋列傳》說他是「陽翟大賈」,《戰國策》則稱他為濮陽人。陽翟屬鄭國,濮陽屬衛國,都是東周時期著名的商業繁榮城市。很有可能,呂不韋生於濮陽商人世家,而行商於陽翟,「往來販賤賣貴」,只要哪裡的生意好做,能夠賺大錢,他的身影就出現在哪裡,行跡遍及趙、韓、魏、秦、楚等多個王國,也算得上是一個典型的「國際商人」了。很快地,呂不韋就以其卓越的才識與出色的經商本事成為「家累千金」的巨富而聞名遐邇。



然而,那時商人的地位卻極其低下。其衣服式樣,有著特殊的卑賤標誌;商人再富有,也不能乘坐高車駟馬;人們每每提及商人,都將他們視為不懂禮儀、毫無廉恥、奸滑狡詐的小人,並與罪犯、家奴等同。



呂不韋年輕聰穎、謀略過人,在經商中更是練就了一身處變不驚、縱橫捭闔、遊刃有餘的真實本領,加之具有雄厚的財力作後盾,他自然不甘心一輩子僅做一名地位低賤的商人。為什麼千金之富不如一爵之尊?難道商人就該受人歧視嗎?他們能不能通過經世治國、折衝樽俎、馳騁疆場等途徑改變命運,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呢?不難想見,這些念頭肯定長久地積蓄在年輕巨富呂不韋的腦海,不時地啃噬、咬齧著他的心靈,催他奮進。在一個不把人當人的社會裡,我們可以將其視為個體自主意識的覺醒,呂不韋想做的,就是使自己成為一個真正的人,一個具有人格尊嚴、自由平等的大寫的人!



於是,精力充沛的呂不韋在往來奔波的經商途中,在不斷尋找商機的同時,也在頑強而敏銳地尋找著改變自己人生命運的良機。



奇貨可居:政治大投資



一個偶然的機會,呂不韋在趙國都城邯鄲街頭遇見了一位窮困潦倒的落魄王孫,此人名叫異人,是秦國人質。頓時,呂不韋靈光一閃,一個絕妙的主意立即湧上心頭:要是與異人達成一項協定,由我助他歸國,扶他登上秦國國王的寶座,而他則以相國之位作為回報,到那時,我位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苦苦追求的一切不是全都達到了嗎?



就這看似不經意的靈光一閃,竟然改變了秦國乃至中國歷史的發展走向。



沒有超人的智慧與雄厚的財富,就不會萌發出這一絕妙的奇謀。然而,如果不是七國之爭的風雲激蕩,而是鐵板一塊的專制集權大一統國家,這一奇謀也不會有萌芽的可能,是戰國時代為其提供了成功的土壤。



呂不韋放下手頭的生意,風塵僕僕地趕回陽翟故宅,與父親呂鑫商議。



下面這場呂氏父子間的對話,文見《戰國策.秦策五》:呂不韋「歸而謂父曰:『耕田之利幾倍?』曰:『百倍。』『立國家之主贏幾倍?』曰:『無數。』曰:『今力田疾作,不得暖衣餘食;今建國立君,澤可以遺世。願往事之。』」



可見,呂不韋決心義無反顧地捨棄「珠寶之贏」,開始施行他的「異人之贏」了。



質子異人:落難王孫大翻身



春秋戰國時期的人質,與今天為達到某種要脅目的以綁架、劫持等暴力手段加以扣押的人質有所不同,雖然也是武力逼迫的結果,但在形式上還是雙方以協商的方式達成某種盟約,由於諸侯國之間的互信基礎日趨瓦解,不得不相互以人為質來支撐信譽。入質的人大多為太子、公子,個別情況也以大臣為質。



異人為秦王昭襄公之孫,父親安國君共有二十多個兒子,異人不過其中的一個庶子。他既非長子,生母夏姬又已亡故,不僅沒有被立為太子的希望,即使封爵,也難以輪得上他。異人入質於趙的具體時間為秦昭襄王二十八年(公元前二七九年),而呂不韋遇見異人則為公元前二六○年。也就是說,異人入趙已近二十年了。這二十年來,秦國恃強凌弱,多次進攻趙國,甚至發生過長平大戰坑殺趙國降卒四十萬的慘痛悲劇。兩國關係如此惡劣,作為人質的異人在趙國的處境之艱險、生計之困厄可想而知。二十年來,異人就在這種險惡與夾縫中浮沉著,從一個不甚懂事的青澀少年,變成了一個飽受磨難的落魄青年。而今的他,身邊既無美女相伴,囊中又無金銀可供揮霍,而趙人又將他視為來自秦國的敵人予以蔑視侮辱。



正值這種舉步維艱的困窘時刻,呂不韋出現在異人面前,無疑是他生命中的救星。



異人雖然窮愁潦倒,畢竟有著高貴的血統,對出身低賤仍為商人的呂不韋也就表現得頗為倨傲,甚至含有幾分不敬的味道。呂不韋心知肚明,也不跟他計較,開門見山地說道:「我有能力光大你的門庭。」異人聞言嘲諷地笑了笑:「你知道我是誰嗎?就憑你這個商人,還想光大我的門庭?我說先生啊,你還是先光大光大自己的門庭再說吧!」呂不韋不動聲色地說:「我的門庭,卻要仰仗公子予以光大。」異人搖搖頭道:「就我目前的處境,也無法光大你的門庭。」呂不韋認真地說道:「先光大你的門庭,然後由你來光大我的門庭,不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麼?」異人想想,覺得言之成理,也就應道:「好吧,我倒是想聽聽,你有何等本事光大我的門庭?」



面對洗耳恭聽的異人,呂不韋侃侃而談,他說:「你肯定知道秦國當今太子,哦,也就是你的父親,他最寵幸的姬妾是華陽夫人。華陽夫人至今沒有懷孕生子,而你的母親夏姬早已不在人世。如果你拜華陽夫人為嫡母,華陽夫子收你為兒子,你由無母而有母,華陽夫人由無子而有子,豈不是一樁兩全其美的好事嗎?如今,你爺爺昭襄王在位已五十多年,早就年邁力衰,你父親安國君即位不過是早晚之事。安國君登上王位,必立華陽夫人子嗣──也就是你作為太子。由太子而為王,這可是秦國幾百年來墨守的傳統與規矩啊!」



異人一聽,不覺茅塞頓開,神往之至:「只要能夠達到目的,異人我心甘情願地聽從先生一應安排。」



呂不韋道:「不韋能得公子如此信任,當不辭魯鈍,傾其所有,竭盡全力,以為公子往來馳驅。事不宜遲,我們得馬上著手行動才是。於明日開始,我當購買天下奇珍異寶,立即動身趕往咸陽,利用這些年在秦國做生意時結下的故交,全力遊說安國君與華陽夫人,以立公子為嗣。從今往後,公子你也就不要意志消沉虛度時光了,應該振作奮發,多多結交邯鄲賓客、各國使節以及名士聞人,藉以增長見識傳播聲譽。至於所需資財,在下先奉上五百金以供開銷。」



異人當即感激涕零地說道:「先生如此盡力並慷慨相助,他日若能登上王位,我必命你為相,分秦國與先生共有。天地昭昭,日月可鑑,異人我決不食言!」



西遊咸陽:「異人」變「子楚」



呂不韋西遊咸陽,兆頭也不錯,雖然比想像的要艱難得多,但事情總算是辦成了。



他耗用錢財,費心盡力,好不容易打通華陽夫人姊姊和弟弟的關係,這才帶著早就準備好的豐厚禮品進宮,見到了美豔絕世的華陽夫人。



華陽夫人面對琳琅滿目的珠寶首飾、亮衣麗裙與寵器玩物,一件件、一樣樣,都像是她自己精心挑選過似的稱心如意,這對一個寂寞深宮的婦人來說,不啻為一種極大的安慰。頓時,華陽夫人眯縫著眼樂開了懷。



瞧著華陽夫人興高采烈的樣子,呂不韋推心置腹地進言道:「夫人如今美若天仙,正得太子專寵,如日中天。然而,歲月流轉,光陰易逝,他日年邁色衰,一旦失寵,將何以自處?常言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夫人若想青春不衰富貴不敗,不如趕緊在諸公子中擇一賢者立為嫡嗣。這樣,王上百歲之後,所立之子得以為王,夫人即為後宮之主,可保終生寵幸於秦宮之中。」



就在華陽夫人聽得心悅誠服,連連點頭之際,呂不韋不失時機地推出異人:「今有王孫異人,少年之時便為國分憂離秦質趙,賢德聞於國中,聲名遠播諸侯;異人年幼喪母,自小視夫人為親生母親;他知夫人原為楚國人氏,便也愛上了楚國風物,穿上了楚國衣裳,佩上了楚國服飾。夫人若立賢德孝順的異人為子,當可高枕無憂矣。」



華陽夫人聞言大喜,二話沒說,當即拍板納異人為嗣,並賜名子楚。



然後,華陽夫人使出女人天生的看家本事,在安國君耳邊吹了幾個晚上的「枕頭風」,這立嗣大事也就成了。為了安全穩妥起見,她又要求安國君刻了一塊玉符作為憑信。



於是,異人也就搖身一變,更名子楚。



意外:有孕的趙姬



為了慶賀,呂不韋在自家館舍準備了一桌豐盛的酒席特邀子楚赴宴。



兩人席地而坐,頻頻對飲,喝至酣暢之際,呂不韋又喚出能歌善舞的愛妾趙姬以助酒興。



身著舞服、略施粉黛、嬌美動人的趙姬一上場,子楚一見,頓時神魂顛倒,不知所持,竟囁囁嚅嚅地向呂不韋提出迎娶的要求。對此,《史記.呂不韋列傳》寫道:



呂不韋取邯鄲諸姬絕好善舞者與居,知有身。子楚從不韋飲,見而說之,因起為壽,請之。呂不韋怒,念業已破家為子楚,欲以釣奇,乃遂獻其姬。姬自匿有身,至大期時,生子政。子楚遂立姬為夫 人。



趙姬獻舞時已懷有身孕,對此。呂不韋心裡當然十分清楚。原為飲酒助興,沒想到子楚一見鍾情。因此,呂不韋心裡十分惱怒。儘管如此,可一想到為扶持異人立為太子已散盡千金,就不願前功盡棄半途而廢。為了達到目的,呂不韋於萬般無奈之中只得獻出趙姬。當然,他與趙姬肯定有過一番祕密而緊張的磋商,其焦點恐怕就是趙姬那微微隆起的肚子。



在歷代的史書及有關記載中,也有人認為這是呂不韋的又一條名為「嫁接術」的奇謀,是他主動獻出了趙姬,其目的就是要使嬴姓之秦國變成呂姓之秦國。由司馬遷所記,僅憑「呂不韋怒」這一「怒」字,我們就知此事並非先有預謀。呂不韋一心所念,是怎樣扶立子楚登上秦王寶座,自己當上相國。至於要想改變秦國的「顏色」,恐怕他還沒有想得那麼深遠,即以當時的情況而言,也一時無法顧及,是許許多多碰巧湊在一起的「偶然」造成了以後的事實。



「趙」政出世.始皇帝誕生



舉行了一個簡單的儀式,子楚將趙姬名正言順地娶進了門。婚後不久,趙姬就生了一個兒子。小孩取名為政,因生在趙國,也就跟了母親姓趙。



趙政不僅瘦小,還長得尖嘴猴腮,醜陋難看。這恐怕也與子楚的日夜折騰有關。從醫學、生理學、衛生學等現代科學的角度來看,身懷六甲的女人在前三個月內夫妻應嚴禁同房(此後也是越少越好)。子楚不知趙姬有孕,就是知道,要他忍住慾火,恐怕也是一件難事;從趙姬而言,越能瞞著子楚越好,對他的同房不僅不好拒絕,還得違心地配合著才是。而受害最深的當數趙姬肚裡的胎兒,他在娘胎裡就備受折磨。



這孩子不是別人,就是日後統一中國的秦始皇!這枚艱澀的苦果將以變態與報復、血腥與殘酷的形式作為一種補償,註定要讓天下之人吃足苦頭。此為後話。



秦始皇出生時,呂不韋、子楚都在趙國。一個是實際上的父親,一個是名義上的父親,不管實際還是名義,兩人對趙政的出生,肯定都非常高興。



秦趙交惡.子楚歸秦



就在趙政兩歲時,一件重大的事情發生了。長平之戰後,趙國軍力頓衰,秦昭襄王決意乘機一舉吞併趙國。他先後派出數十萬秦軍,將邯鄲圍了個水泄不通。直到此時,趙國才如夢初醒,對秦國不再抱有任何希望與幻想,於是,趙王決意殺掉人質子楚。



一旦子楚被殺,呂不韋苦心孤詣的奇謀都將化成泡影。因此,當他透過趙宮內線獲得這一情報後,比當事人子楚更加著急。經過一番謀畫,呂不韋再一次運用了他那超人的智慧與雄厚的財富,拿出黃金六百斤賄賂守城將軍偷偷放行。子楚這才得以脫離虎口,返回離開了二十多年的故土秦國。



就在子楚逃出趙國之際,呂不韋又在邯鄲城內為趙姬母子找了一個偏僻的藏身所在。子楚一走,他的位置自然而然地就由呂不韋來填補了,他們在一起生活、做愛,半點顧忌都沒有。隨著趙政的一天天長大,朦朧的男女意識在腦海裡日漸凸顯,出於對母親的本能衛護,他的心中,慢慢就生出了一種對呂不韋的恨意,這恨意長期地在內心積聚著。



子楚即位.呂不韋拜相



公元前二五一年,秦昭襄王駕崩。安國君繼承王位,立華陽夫人為王后,子楚為太子。



安國君繼位後,秦趙兩國重修舊好。身為太子的子楚沒有忘記呂不韋的恩德,也沒有忘記曾經立下的誓言,更沒有忘記夫人趙姬與兒子趙政。在太子的督催之下,秦國派出使節,專赴邯鄲迎接趙姬母子歸秦。而這時,趙政已年滿八歲,一到秦國,也就不再姓趙,馬上改為秦國王室的姓氏──嬴。



安國君守喪一年後,才正式舉行登位大典,是為孝文王。



可是,誰也沒有料到,在王位上僅只坐了三天的孝文王猝然而崩。



孝文王此前並無大病,沒有半點死亡的徵兆。即位僅只三天,就不明不白地死去,這實在是太蹊蹺了,不由得令人疑竇叢生。



秦國頻繁而倉促的王位更替,史書顯得相當客觀而平靜,所記一切正常,並沒有什麼了不得的特殊與疑竇。然而,這卻為小說家們提供了展開想像翅膀的巨大空間,對此,馮夢龍在《東周列國志》中作了如下描述:



孝文王除喪之三日,大宴群臣,席散回宮而死。國人皆疑客卿呂不韋欲子楚速立為王,乃重賄左右,置毒藥於酒中,秦王中毒而死。然心憚不韋,無敢言者。於是不韋同群臣奉子楚嗣位,是為莊襄王。



呂不韋剛到秦國不久,對秦國及秦宮的有關情況恐怕都還來不及熟悉,他就具有這樣神通廣大的本事嗎?再則,呂不韋立足未穩,還只能算是一個外來的客卿,那使人「心憚」懼怕的威嚴從何而來?當然,我們也沒有足夠的證據為他開脫與洗清。



不管怎樣,子楚一旦登上王位,呂不韋多年苦心經營著的「異人之贏」就達到了目的。公元前二五○年,秦國太子子楚繼承王位,是為莊襄王。封養母華陽夫人為太后,趙姬為王后,嬴政為太子,呂不韋為丞相。



棄商從政,放手一搏



呂不韋做了丞相,如果僅此而已,充其量不過是一個權慾薰心、不擇手段之人,也就不會進入我們的視野之中。他的偉大就在於官居丞相之後所採取的一系列立功與立言之舉措。



呂不韋雖然是個商人,但他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加之心懷壯志,也就時時留意著紛爭的局勢,並不斷地進行著一些深刻的分析與梳理。當他與異人第一次見面達成「私下協定」的那一時刻起,肯定就在為日後的官居丞相進行著一定的積累與準備了。十年時間一晃而過,等他熬到這一天時,已是五十一歲的衰邁之年了。長久的積蓄、準備與期待,一旦噴薄而出,該將釋放多大的能量啊!因此,呂不韋剛一登上相位,就要放手大幹一番了。他的棄商從政,並不僅為圖得一個虛名尸位素餐,更不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物慾,很大程度上是為地位低下的商人爭得一口氣,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他要向世人宣示,一個出身低賤的普通商人,有著高出常人的智慧才能,也能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偉業。



呂不韋率師滅東周



秦國起於西陲之地,由一個蠻荒小國歷經五百多年的刻苦經營,國力漸盛。特別是經過商鞅變法,秦國竟像變魔術般地由弱轉強。戰國七雄相爭也有兩百多年了,雖然至今誰也沒有吃掉誰,但局勢已漸趨明朗,能夠掃平其他六國的,唯有秦國而已。呂不韋面臨著的,就是要擔當起這一統天下的千秋大業。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呂不韋上任後所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拿東周開刀,率兵消滅了它。



公元前二五六年,秦昭襄王發兵滅掉周王赧,掛名的周天子已不存在,只遺留下一個位於鞏(今河南鞏義市)的東周君。此時的東周,只剩下屁股大那麼一塊地盤,實力微弱得不值一提,但自我感覺卻相當良好,幾百年的統治使得他們具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心理優勢,仍一如既往地以大周王朝之正統代表自居,並做出一些不自量力的舉動。



秦國一年之內連喪二主,政權也就在一年之中兩次更迭兩次轉移,內部之無序與混亂可想而知。於是,東周君覺得報仇雪恨的機會來了,心中頓時生出一種「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的神聖使命感,立即親自出馬聯絡六國,籌畫重組「合縱」、聯合討秦事宜。



秦國探得這一消息,這對躊躇滿志的相國呂不韋來說,無疑是為他提供了一個建功立業、站穩根基的絕妙良機。此時伐周,藉口都不用,只管發兵打過去就是了。



秦國自商鞅變法以後,就竭力提倡「樂戰輕生」之風,以獲取軍功作為門第的最大榮耀。在一個最講究以軍功進爵的王國裡,像呂不韋這樣一個出身商賈的外籍客卿,如果沒有顯赫的軍功,就不可能獲得秦民的尊敬,也很難坐穩相國之位。於是,呂不韋決定率精兵十萬,親征東周。



呂不韋畢竟不同於一般武將,他最懂得攻心戰術與輿論先導的力量。在東渡黃河時,發布了一篇慷慨激昂的戰鬥檄文,談西周之顯赫,數東周之不義,言國運之輪轉,警告六國不要輕舉妄動,爭取民眾的同情與支持……檄文一下,六國沒有一個出頭露面,哪怕是口頭聲援也不曾有過。大軍踏上東周國土,竟沒有遇到半點抵抗,一直開到國都鞏城,周公打開城門自縛而降。這勝利也來得太容易了,直讓作有充分準備的呂不韋覺得太不過癮了。於是,他又頒布軍令:「繼續前進,占領東周所有城池。」河南、洛陽、穀城、平陰、偃師、緱氏等東周的所有城池很快就全部囊括在秦國的版圖之中。



與春秋戰國時期那些酷烈的戰爭相比,呂不韋征伐東周的勝利算不得多麼輝煌,然而它卻具有著非凡而深遠的歷史意義。正是呂不韋的致命一擊,東周才算徹底退出了歷史舞台;秦國占據東周地盤,也就取得了東進的戰略通道;秦國囚禁周公於國都咸陽,儘管人們早就不以東周「唯余馬首之是瞻」,但秦國還是在觀念上取得了統一天下的合法地位,此後曹操的「挾天子以令諸侯」之舉,肯定在呂不韋身上獲得過一定的靈感與啟示。



為了表彰呂不韋滅周有功,也算對他十多年耿耿忠心的回報,莊襄王首開秦史、諸侯史之最,將剛剛占領的東周之地河南、洛陽十萬戶賜與相國,並封他為文信侯。



此後,呂不韋雖未親自帶兵打仗,但在他的主持下又採取過一系列重大的軍事行動,平定晉陽叛亂,擊退五國聯軍,鎮壓長安君反叛,對趙、魏、韓三國攻城掠地……在呂不韋為相的十三年間,秦國取得的土地至少有十五個郡之多,占統一以後全國總郡數近二分之一。更主要的是,六國在呂不韋主持的一連串沉重的軍事打擊下迅速衰落,再也無力聯合在一起,一個個處於風雨飄搖之中苟延殘喘,除了被動挨打等待秦軍逐個消滅外已別無他法。



莊襄王之死



當然,呂不韋也曾吃過敗仗。就在莊襄王繼位三年之時,魏國公子信陵君聯合趙、韓、楚、燕,組成一支五國聯軍反攻秦軍,聯軍巧妙地切斷後路,將秦軍打得落花流水。這是秦國多年來少有的一次敗仗,也是呂不韋平生遭遇的第一次失敗。不久,呂不韋儘管從這次敗仗中總結經驗吸取教訓,採用離間戰術破壞魏國內部團結,繼續重用敗軍之將蒙驁,趁機率兵伐魏,一下子就奪取了二十座城邑,大獲全勝,然而,莊襄王卻在那次敗仗之後一命嗚呼,撒手歸西。



很有可能,子楚是因為這次秦國少有的慘敗而急火攻心,染上惡疾,一病而薨的。然而,莊襄王正值壯年,登位只有三年就突然死去,這又不能不引起人們的懷疑,懷疑的目標自然又是指向呂不韋。僅只四年時間,秦國便連喪三君,這在秦國可是從未有過的奇事怪事啊!為什麼自從秦國來了一個呂不韋之後,國王就一個個暴卒,死得那麼乾脆俐落呢?會不會全是他從中做了手腳導演了這一齣齣的活劇?



如果說孝文王之死呂不韋有可能脫不開干係的話,那麼莊襄王不僅沒有對他構成威脅,反而還是一頂遮風蔽雨的保護傘。



莊襄王早年質趙,落魄邯鄲,從未想過還有機會登上秦王寶座,因此自小就無什麼遠大志向,也就不會刻苦磨礪自己習文學武。在二十多年的漫漫時光裡,他意志消沉、無所事事、虛度光陰。等到他登上王位,也就不會有多大的進取,也無經天緯地之才華。秦國的發展方向、重大舉措都是呂不韋一手擘畫一人拍板。莊襄王好不容易達到了九五之尊的榮耀與美若霓虹的富貴,除了補償與享受外,他可不願為其他事情絞盡腦汁費心盡力。他的一切,包括夫人趙姬都是呂不韋給的,他與呂不韋早就綁在了同一輛「戰車」之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可謂榮辱與共休戚相關,他半點都不擔心呂不韋會篡權奪位背叛使壞,所以也就放心大膽地放手讓呂不韋獨自處理那些令人傷透腦筋的國家大事。而呂不韋對他自然也是忠心耿耿地執掌著秦國的國事,當然,事情幹好了是他呂不韋的功勞,幹壞了可有莊襄王擔當,誰也不會、也不敢拿他呂不韋問罪。呂不韋的手中,握著一柄無形的尚方寶劍,他想怎麼幹就可以怎麼幹,誰敢說上半個不字?此等風光自由,他還有必要謀殺子楚嗎?



其實,體質本來就比較虛弱的莊襄王在飽食珍饈美味、懷擁百宮佳麗的極端享樂中,早就被掏空了身子。因此遇到變故,偶染疾病,就一發而不可收地走向生命的終點,也並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要論動機的話,呂不韋只有一種可能謀殺子楚,那就是讓自己的親兒子早日繼承王位,以改變秦國嬴氏之血統。



呂不韋會為了這一抽象的理念不顧舊情殺害莊襄王嗎?對此,我們仍是無法證實,也不能證偽。由此看來,這又是呂不韋、秦國乃至中國歷史上一樁不大不小的難解之謎。



趙姬糾纏.獻嫪毐脫身



公元前二四六年,年僅十三歲的嬴政以太子身分繼承王位,史稱始皇帝元年。趙姬封為太后,呂不韋仍為相,除已封為文信侯外,還被尊為仲父。仲父,意即叔父,因齊桓公曾稱管仲為仲父,此後,仲父也就成了君王對最親近之重臣最為尊崇的稱呼。



呂不韋雖然在當上丞相的第一天就架空了莊襄王的實權,但畢竟還有一個王者的象徵高高聳立頭頂,他不得不有所顧忌。而現在,子楚一死,嬴政即位,秦國的政權、軍權全部落入他的手中,他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想怎麼辦就怎麼辦,無拘無束,成了一個典型的無冕之王。秦國軍民,唯有俯首伏地,唯唯諾諾而已。



正當呂不韋真正知道了權力的力量與滋味自我陶醉之時,趙姬主動找上門來了。自從來到秦國,以趙姬的身分、呂不韋的地位及壁壘森嚴的王宮,他們必然小心翼翼。子楚一死,趙姬就有了一種掙脫囚籠重獲自由的快感,她要取得名正言順的地位,與呂不韋重新結為夫妻。這在呂不韋看來純然是典型的婦人之見,作為商人出身的他所看重的並非虛名,而是一種可觸可摸可見的實利。



呂不韋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具有超人智慧的他很快就想出了一個自以為絕妙的脫身法子──他找到了一個名叫嫪毐的高大英俊的青年男子,讓他以宦官的身分進入太后王宮服務。在處腐刑時,呂不韋特地派人做了手腳,也就是說,派給趙姬的還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朦朧的恨意



隨著嬴政一天天的長大,他對呂不韋的怨恨也在加深,摩擦與矛盾漸漸變成或隱或顯的衝突。



童年時的嬴政就因呂不韋與母親趙姬的曖昧關係而對他產生了一種朦朧的恨意。童年的生活與環境深刻地影響著個人性格的形成與發展,童年時期的本能感覺與好惡印象很有可能會凝成一種無法化解的心理定勢。嬴政在孩提時代萌生的恨意非但沒有隨著年齡的增長及呂不韋對他的關懷與摯愛慢慢消釋,反而還在一天天莫名地增長著。對待嬴政,除了關愛外,呂不韋更多的則是督責,督促他練文習武,刻苦用功,成為具有雄才大略的明君。而這,只會加深嬴政心頭的反感。



公元前二四四年,秦國為了雪恥報仇,呂不韋重用敗軍之將蒙驁反攻魏國,一下子掠取了二十座城池,大獲全勝而歸。對此,身為相國的呂不韋免不了會露出幾分驕矜之色,沒想到秦王嬴政卻不屑一顧地說道:「這算得了什麼呢?只能算個半勝,若是我呀,就要一鼓作氣,率軍打到魏國首都大梁。」呂不韋聽了,覺得嬴政小小年紀就有如此氣魄,真是孺子可教也,不禁拈拈鬍鬚,頷首而笑。嬴政又繼續說道:「我要占領大梁,屠城三日,然後乘勝消滅魏國,殺它個屍橫遍地、血流成河,讓人人害怕,個個臣服,然後班師回宮!」呂不韋聽得驚驚乍乍,就想:這孩子哪來這些凶惡可怕的念頭?得趕緊讓他轉彎,學點愛民撫民的治國之道才是。就找來幾個功底深厚的導師,給他灌輸一些儒家、道家、墨家的思想。



然而適得其反,那些先生們一天到晚喋喋不休的吟詠與講解弄得嬴政暈頭暈腦乏味極了,不由得產生了強烈的逆反心理。你要我學儒通墨懂道,我偏不理會這些破玩意兒!我要研習專與儒墨道唱對台戲的法家學說,把它當作法寶,看你仲父又能把我怎樣?



隱忍待時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時間一長,呂不韋與趙姬的私情嬴政自然也會心知肚明。除了咬牙切齒獨自憤怒外,他也無可奈何。於是,不禁又喚起了童年的恨意,新仇舊恨一齊湧上心頭,他發誓一有機會就要報復。而這次的仇恨對象,除了相國呂不韋,還有母親趙姬,他覺得母親淫亂宮闈,實在有失身分太不像話了!



少年嬴政的心頭,灌滿了一股難以言說、無從發洩的仇恨與羞辱。追溯到母親趙姬以前曾是呂不韋愛妾這一事實,聯想起秦國曾經流傳過他是一個小雜種的風言風語,一時間,聰穎的嬴政似乎什麼都明白了。



明白了這一點,嬴政的心頭就變得複雜起來。



呂不韋我行我素,執掌著秦國的實際大權,對他這個名正言順的秦王,也根本不放在眼裡。秦國一應大事,不讓嬴政過問,不與他磋商,這倒罷了,他還反過來要求秦王學這學那、做這做那,大事小事請示彙報,動不動還有可能挨訓受斥責。



就算你呂不韋是我的親生父親,也不能這個樣子嘛!畢竟,你只不過是一個臣子;而我,卻是高高在上的一國之主。



是可忍,孰不可忍?!



然而,嬴政不得不心裡泣血、臉上陪笑地一忍再忍,他是一個狂暴之人,同時也是一個工於心計之人。忍吧,小不忍則亂大謀,按秦國習俗,等到二十二歲那年就可舉行冠禮執掌實權了。於是,他就眼巴巴地盼望那冠禮之日快快到來。



呂不韋思想的闡釋:《呂氏春秋》



為了秦國的大業,呂不韋真可謂竭盡駑鈍日夜馳驅。他做商人時就走南闖北地四處奔波,後來為扶立異人坐上王位又殫精竭慮耗心盡力,而坐穩丞相位極人臣乃至成了無冕之王後,他還是像個陀螺般一天到晚轉個不休。當然,他的努力、奮鬥都得到了豐厚的回報,還沒有哪個商人像他這樣獲得過如此巨大的成功。



一眨眼,都六十花甲的人了。這輩子,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嬴政,他所能做的,就是拚將一把殘軀燃燒殆盡,把秦國整治得更加繁榮富庶,為統一六國掃清最後的障礙,為未來的天下奠立雄厚的基礎。一句話,他要為自己的親生兒子留下更多有益、有價值的東西。可嬴政又是一個怎樣的兒子怎樣的君王呢?呂不韋想按自己心中的理想改變他塑造他,就表面而言,他的目的似乎已經達到了。可是,今後的一些實際發展又將會怎樣呢?他不能把握,也無法控制,更缺少自信。



看來,要想建立千秋萬代永不衰敗之偉業,除了立功恐怕還遠遠不夠,得考慮立言才是。



經過一番思考,呂不韋決心根據自己奮鬥了一輩子的實踐經驗,編著一部大書,書的名字就叫《呂氏春秋》。



群策群力,《呂氏春秋》很快就完稿了。為了使之達到字字珠璣、篇篇非凡,可以流傳千古的高度,又數易其稿,經過幾番修改重訂,直到呂不韋感到滿意為止。該書由「十二紀」、「八覽」、「六論」三部分組成,分為二十六卷,共計一百六十篇。每卷都有一個總的主題,卷下各篇既在這一總題的統轄之下,又遊刃有餘地發揮著自己的篇旨;而每篇之間,並不是一些孤立的個體,而是互相聯繫,有的還具有層次關係。就全書結構形式而言,如此系統畫一並具總體規制,這在先秦諸子中堪稱獨一無二,也是我國第一部有組織、按計畫編寫的文集;若以內容而定,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呂氏春秋》稱得上那個時代的一部百科全書式的巨著:從浩瀚宇宙中的天體運行到農業耕作的溝壟尺寸,從遠古時代的先民生活到未來社會的理想藍圖,舉凡哲學、政治、軍事、倫理、道德、天文、地理、農業等先秦自然社會科學知識,學派理論兼采儒、法、墨、道、陰陽五行諸子百家……幾乎全被《呂氏春秋》網羅其中,簡直無所不包,無所不容。更為難得的是,它雖博采眾家之雜,但本著「以中義為品式,以無為為綱紀,以公方為檢格」的取捨標準,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思想體系。



《呂氏春秋》雖然不是篇篇出自呂不韋個人之手,但它反映的觀點,卻是呂不韋思想的闡釋。



呂不韋雄心勃勃,並不滿足於秦國的霸業,他要將這種霸業推向王道。也就是說,他希望統一天下之後的秦國能夠成為一個典型的王者之國。呂不韋雖然煞費苦心地向嬴政灌注儒道墨的思想體系,但他內心也相當清楚,嬴政推崇、信奉的卻是法家的霸道之說,且為人張狂、乖逆、變態、殘忍、極端……因此,《呂氏春秋》就花了不少篇幅與筆墨在自然原理方面貫穿道家之言,在社會秩序層面體現儒家學說,以此來清除秦國唯法主義影響,轉變嬴政唯法是崇的觀念。



《呂氏春秋》拋出之時,正是嬴政舉行冠禮、執掌實權的前夕。



然而,呂不韋不僅沒有達到預想的目的,反而激化了他與嬴政之間的矛盾。



嬴政躲在深宮一字一句地捧讀刻有《呂氏春秋》的簡冊,讀著讀著,他忍不住拍案而起、大聲斥罵,憤怒地將簡冊摔得七零八落。一番發洩過後,嬴政猶不解恨,又將這些竹片碼在一起,焚之一炬。



他與仲父的矛盾,已達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一旦時機成熟,呂不韋就不得不吞嚥自己種下的這枚苦果。



趙姬的下場



現在我們該看看太后趙姬怎樣了。



趙姬是一個極端注重感官與享受的女人,自從嫪毐進宮,每日與他淫樂,過著神仙般的日子,也就慢慢地將呂不韋忘了。而這,正是呂不韋希望的結果。可是,呂不韋沒有想到、或者想到了也難以控制的事情發生了──趙姬與嫪毐的媾合不可避免地有了「結晶」。



趙姬發現懷孕的事實後,非常害怕,為了避人耳目,就說宮中鬧邪,只有躲到兩百里外的秦國故都雍城方可免祟。嬴政知道母親與仲父有染,自然希望她離得遠遠地,而呂不韋更希望趙姬躲開免得宮闈醜聞爆發。於是,趙姬與情人嫪毐很順利地就搬到了雍城大鄭宮裡。隨後,大兒子出生了;不久,小兒子也降臨人世。



作為那一時代的女人,趙姬不可能有什麼追求與理想,她是一個典型的實用主義者,也是一個「跟著感覺走」的性情中人。嫪毐對她好,給了她難得的人生樂趣,她也就將心中對呂不韋的深愛轉移到嫪毐身上,並懇求兒子秦王嬴政及過去的情人呂不韋給他封了個長信侯。



封侯令一下,嫪毐一夜之間就變成了暴富。慢慢地,就開始蓄養僮僕、招納舍人,達數千名之多。嫪毐沒有什麼文化,也沒有什麼了不得的本事,他的得寵與得勢,主要在於外表英俊,陽具突出。說到底,他只能算是一個近似於無賴的小人。而小人一得志,就會忘乎所以,不知天高地厚。於是,他忘了自己受恩於呂不韋的推薦才得以發跡的事實,開始與他爭權比富;野心一天天地膨脹著,竟發展到覬覦王位的地步:他動用太后趙姬的玉璽頒發命令,趁嬴政舉行冠禮之時突然發難,企圖殺掉他,然後扶植他與太后的兒子登上寶座。



智慧超常的呂不韋雖然老了,但他絕對還不至於昏邁到對趙姬與嫪毐一連串反常的行為視而不見、見而不動的地步。大鄭宮內那兩個祕藏的孩子,他早就知道了;趙姬是什麼樣的女人,她會對嫪毐狂熱到什麼程度,他心裡自然清楚;他們將要採取一些什麼樣的手段對付嬴政,他也心知肚明。呂不韋之所以潛隱未發,一是在尋找機會,二是對趙姬多少抱有一定的幻想。不管怎樣,嬴政也是她的親生兒子啊!然而,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他們真的發兵動武。直到他安置在太后身邊的密探將這一消息告訴他後,他還是將信將疑,沒有先發制人。當然,老謀深算的他也多了一個心眼,作了一手準備,那就是趕緊組織軍事力量,調兵遣將,以確保兒子嬴政冠禮的如期、順利舉行。



趙姬與嫪毐真的動手了!呂不韋有條不紊地進行反擊。沒有幾個回合,嫪毐所率領的那群烏合之眾就潰不成軍了──據有關史書記載,是昌平君與昌文君指揮了這場平叛戰爭,並沒有提到呂不韋。然而,我們從實情推斷,幕後的軍事指揮者肯定會是相國呂不韋。當時,軍權仍在他手中執掌,沒有他的參與謀畫,誰也調不動一支像樣的軍隊。



叛軍被一網打盡。嬴政簡直氣昏了頭,他跑進大鄭宮祕室,將那兩個分別只有五歲、三歲的同母異父弟弟裝入皮囊,惡狠狠而又輕飄飄地吐出了兩個字──撲殺!一瞬間,兩條活活的生命就變成了兩塊肉餅。然後,又將嫪毐捉拿,處車裂之刑,暴屍示眾,誅滅三族,對其門客一一嚴懲。他還不解恨,又將母親趙姬流放幽禁。



飲鴆自盡.自食苦果



在狂熱中做完這一切,嬴政開始冷靜地審視、對付仲父呂不韋了。冠禮一行,王權就全部交歸嬴政了,這時的呂不韋,再也不是無冕之王,而是王位下的一名丞相。儘管位居人臣,但總是國王手下的一名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形勢倒過來了,嬴政再也不必畏畏縮縮俯首帖耳曲意逢迎了。他要發洩,要報復,時候終於到了。然而,總得找上那麼一個說得過去的藉口,給秦國官民人等一個說法才是。於是,就在嫪毐事件上做文章,三查兩挖,發現嫪毐是經了呂不韋的舉薦才入宮伺候太后的。將一名正常男子冒充宦官,這不是欺君之罪又是什麼?



這時的秦王嬴政,心裡肯定冒出過殺死呂不韋的念頭。然而,不管怎麼說,他可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啊!再則,呂不韋這些年對秦國確曾有過大功。思來想去,人性暫時占了上風,舉起的屠刀又放下了。嬴政決定留下仲父,但得踢開這塊惱人的絆腳石。於是,就下了一道命令,免去呂不韋相國之職,謫貶封邑河南洛陽。



呂不韋貶居洛陽後,其威猶在,「諸侯賓客使者相望於道」,紛紛趕來看望、問候、請示。紛至沓來的人眾引來了嬴政的猜忌,他「恐其為變」,要將呂不韋踢得更遠,讓他遠離中原,遠離權力中心,最好是能夠遠離這個世界。於是,一年後,秦王嬴政又下達了一道旨令,原文據《史記.呂不韋列傳》所載如下:



君何功於秦?秦封君河南,食十萬戶。君何親於秦?號稱仲父。其與家屬徙處蜀!



呂不韋接令,心中存有的最後一絲幻想不禁像個肥皂泡般徹底破滅了:巴蜀崇山峻嶺,天遠地塞,毒瘴彌漫,一個六十多歲的衰邁老人將何以自處?這不是活活要他的命嗎?與下令處死又有什麼兩樣?幾十年來,他奮鬥,拚搏,獲得了常人難以企及的成功,可是,沒想到就在他走向頂峰的同時也正一步步地滑入失敗的深淵。這些年,無形中他總覺得有一張網在等著他,他掙扎、躲避、反抗,到頭來,沒想到這撒網之人會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兒子的血管裡流著的就是他的血液,他無法對付自己的血脈,不知不覺進入了一個肉眼看不見的怪圈之中。



人生至此,除了體面而高貴地死去之外,呂不韋已是別無他路可走了。



於是,他找出一個精緻的酒爵,將毒性強烈的鴆酒注入其中,倒得滿滿地,凝視良久,然後仰脖一飲而盡。



「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呂不韋的一生就這樣在悲壯的瞬間落下了帷幕。眾門客感念呂不韋的恩德,冒死避開秦王眼線盜出屍體,將他葬在了芒山腳下。「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曾經何等風光的呂不韋結果只留下個一堆荒塚,連塊墓碑也沒有。衰草叢叢,長風習習,斜暉脈脈,實在令人感慨不已。



悠悠千古事,任由後人說



幾千年來,呂不韋在正經史書及民間傳說中的形象與口碑都不甚佳,認為他耍陰謀不地道不正派不光明不磊落。這,恐怕與呂不韋低賤的商人出身,與他的鑽營謀略、不擇手段,與上述我們所列的那些難解之謎密切相關。可是,如果呂不韋在他那作為無冕之王的漫長十年間,乾脆一腳蹬開嬴政,冠冕堂皇、正經八百地坐上王位,情況又會怎樣呢?勝者王侯敗者寇,中國的歷史與傳統只崇拜那些成功的英雄與帝王。如此一來,後人對呂不韋的評價當然又是另一番光景了。也許,我們今天所見到的有關呂不韋的史實與傳說就會罩上一層眩目的光環,那些所謂不地道的謀略也會重新改寫,變得堂堂正正、光明耀眼,受人稱道。那麼,不僅秦國的歷史將要重寫,整個中國歷史也將大大改觀:秦國照樣會掃平六國一統天下,只是絕對不會出現像秦始皇那樣的暴君與專制集權。於是,中國的今天,也該是另一番光景吧?



應該說,歷史對呂不韋實在是太不公平太不公正了。其實,他的失誤就在於沒有把一件事情做徹底。而這,正是那不可更改的商人本性害了他。商人最看重的就是實利,卻不知道中國的傳統與社會最講究的卻是名義。孔老夫子早就說過,名不正則言不順。對儒家有著獨到研究的呂不韋似乎對這句話的認識不深,頗有點視而不見、見而不行的意味。他搞了陰謀,又裝出沒搞的樣子;他成了無冕之王,卻沒有將國王的王冠戴上一天;他改變了秦國的嬴姓血統,卻又裝成原封未動似的沒有更改……他太重實利,又太講究人格、人性、尊嚴之類的東西了。而中國封建政治的支撐與基礎就是虛偽,呂不韋直到臨死的前一刻恐怕也沒有領悟過來。



然而,呂不韋對歷史的改變卻是巨大的。這種改變與影響在很大程度上不是那麼表面與直接,而是一股深深的潛流。呂不韋在世時,他的改變是假他人之手一步一步地施行;他死後,是其兒子嬴政在霸道地改寫江山揮霍皇權;在漫漫的歷史長河裡,是以其不甚光彩的形象影響著人們的道德及審美觀念……



悠悠千古事,任由後人說。



兩千多年來,有關呂不韋的評說──正面的反面的、褒揚的貶斥的、惡毒的善意的,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在此我們沒有必要重複與嘮叨。我只想說,呂不韋身上最為難得的,就是他那不時閃現光芒的人性。在言利逐利的商場奔走,他的人性未被銅臭淹沒;在爭權奪利的漩渦中心,他時刻保有著清醒而獨立的人格;在權力的頂峰,他不濫殺生以民為本;即使他走向生命終點的方式──自殺,其實也是對人生尊嚴的一種獨特而別致的捍衛……不論其人生的哪一階段,自始至終,我們都能在呂不韋身上見到人性的可貴。哪怕你誤解他否定他詆毀他詛咒他,但你不得不承認,他至少算得上是一個真正的大寫的人!



在扭曲變態、封閉異化的幾千年漫漫中國封建社會裡,能夠真正配得上人這一高貴稱號的又有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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